
特朗普重返白宫一个月有余,确实给美国政坛、社会以及国际格局带来连续的剧烈震荡。随着时间推移,特朗普尽管在某些方面善摆迷魂阵打模糊牌,但思维和策略的底线正日益曝光。篇幅所限,本文特别针对特朗普2.0下的中美关系走向及风险,做出一些分析判断。
特朗普2.0的外交思维和行为,比起1.0阶段,显得更加怪诞、多变、难以预测、缺乏自洽,因为其中的核心内涵,是以利益而非原则为基准。原则具备相当的稳定性,较少受日常各种变数的干扰,但利益就不同了,可以因人、因事、因场合、因时机等经常变更。特朗普及支持者不无天真地认为,他们不想争论价值和信仰的优劣或正邪,也不想搞战争战略和大打出手,只要求做到经贸方面“利益均沾”就好,世界就太平无事,安居乐业了。
很可惜,稍有历史常识的人都不难发现,以上这种认知和操作,实际还停留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的水平。而且“利益均沾”的提法,涉及当年西方列强瓜分和占据新兴市场和资源的举措。无独有偶,一战结束后的巴黎和会,也是热衷于划分新的势力范围,报复瓜分战败国的资源和市场,却无法建立一种有效合理的新世界秩序和架构。
由此导致的结果大都损人不利己,不仅蚕食侵犯他国的领土主权,让地缘政治撕裂持续,还促成法西斯势力的崛起和鼓励弱肉强食,为20年后二战的爆发埋下悲剧的种子。殷鉴不远,当代人健忘的严重程度令人难以置信,目前似乎又在重复100年前的错误和愚蠢。
一个国家当然要关注利益的成份,但是应建立一种原则和利益之间的动态平衡。换言之,利益不应只限于形而下的物质和经济利益,也应具备形而上的文明、原则和价值体系。利益要有原则的导引,原则要有利益的支撑。这方面的失衡和异化,只会引发灾难和悲剧。
有关特朗普2.0下的对华政策,目前有两种观察预测都颇为主观臆断,有失准确。第一种观点认为特朗普信奉丛林法则,世界政治就是大国政治,只要搞定美中俄三国的关系和势力范围,大家就相安无事,否则就天下大乱。
依照以上观点,似乎可以推断美国正在放弃原来例如“小院高墙”和“印太战略”等围堵遏制中国的举措,而是可能承认中国在西太平洋的势力范围,一如在欧洲承认俄罗斯的势力范围,要求乌克兰立即停火、割地媾和那样。按这样的推断,中美关系应该可以稳定下来,甚至有更多合作。
但这种推断与特朗普“让美国再次伟大”的愿景有刚性矛盾,因为一旦中国在西太平洋取代美国传统优势,就等于是美国在印太地区发生战略撤退和收缩,这种结局对注重和追逐实际利益的特朗普来说,将难以下咽。于是目前美国国防部精兵简政的举措,可以针对非洲甚至欧洲地区的基地和驻军,却不包含在印太地区的军事部署。印太地区仍属于美国的强化目标,最近日本首相石破茂访美,进一步强化日美同盟关系,是一个有力佐证。
另一种观点则认为,特朗普目前急于撮合俄罗斯和乌克兰双边停火,签订和平协议,目的是要把美国的实力东移到印太地区来全力应对中国。这种论点臆测特朗普有一个所谓“联俄制中”的大战略大棋局,这就有拔高特朗普的见识和能力之嫌。诚然,美国是不愿意看到中俄走得太近,但这与美国不愿看到俄罗斯与伊朗,俄罗斯与朝鲜等走得太近一样。特朗普目前在俄乌战争方面的媾和冲动,更多是为了兑现他在选举期间对基本盘支持者所夸下的海口。
有人说,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逊访华,成功分化当时传统的中苏结盟,这是不严谨不准确的提法。实际上,中苏两国的政治分歧在1960年代初就已成型,而双方在国境线上发生军事冲突,也是在尼克逊访华之前而非之后。所以准确地说,尼克逊访华可能进一步推动中苏对立冲突,但并非中苏对立矛盾的初始原因。
划洋而治或联俄制中判断皆不成立
如今时过境迁,经过历史传统、文化心理和地缘政治的长期考验,都证明俄罗斯不可能完全与美国和西方结盟友好,就像不可能与中国真正友好结盟一样。俄罗斯在文化和地缘上就是一个“四不像”,最终的常态可能是与各方面回归所谓“等距离外交”。关于特朗普意欲联俄制中的说法可以休矣。
既然所谓“中美划洋而治”或“美国联俄制中”的判断皆不成立,特朗普2.0期间,中美关系的危机和冲突风险,应主要来自三个方面:经贸冲突失控升级;地缘政治和利益冲突;以及非传统安全领域的对抗风险。
中美经贸矛盾和冲突,不妨参照特朗普1.0期间的经验教训,在严重匮乏互信和有效沟通谈判的情况下,双方相互猜忌放大对方意图,经济问题上升为政治问题,贸易领域纠纷成为国家级别对峙,结果造成对立不断升级,彼此关税愈演愈烈,导致全面贸易战。这对美国可能造成通货膨胀和供应链中断的情况,对中国则会造成企业倒闭、人员失业、产能过剩,甚至金融危机。
地缘政治和利益冲突,产生原因可能是因为中国方面的形势误判,及特朗普方面的盲目自信。特朗普如今对美国政府和社会内部大动干戈,重整格局,可能会给外界造成美国内部混乱、自顾不暇、有些事情可以见机而动的错觉。特朗普主张与各国贸易利益均沾,但不意味着放弃与中国的地缘格局争夺,因为美国现在已把中国列为最大的地缘竞争对手。
特朗普本人的过度自信也非常危险,他认为只要自己是美国总统,对手就不敢轻举妄动。譬如针对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前来华盛顿白宫签署矿物开发协议,并要求美国提供长远安全保障,特朗普回答:“我就是你的安全保障。”这种盲目的自大自信,把战略安危与个人进退挂钩,其实不利于风险和危机处理。万一与中国发生地缘擦枪走火,特朗普面子拉不下来,认为对方冒犯他的威严,就容易引发过度反应和冲突升级,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在非传统安全领域,譬如太空安全、网络安全、人工智能管理、大流行病管控、走私贩毒、非法移民、比特币金融安全等方面,中美都具备爆发严重冲突的潜能。时至今日,美国仍把芬太尼毒品泛滥与中国挂钩,朝野针对2020年冠病疫情全球大暴发溯源追责索赔的呼声要求依然强烈;中国作为此场疫情的主要当事方,必将卷入其中,双方在这些方面的争执可能升级失控。
前几年拜登政府反复声明,无意与中国发生直接冲突;现在特朗普政府也表述不愿意与中国冲突,希望保持稳定关系。关键在万一出现冲突苗头或意外情况,中美双方能否实施有效管控,使得问题不至于扩大升级,酿成危机和灾难?在拜登政府任内,可以认定危机的及时处理和化解,是有保障和可预期的。现在特朗普主政,一旦出了问题会变成什么局面,似乎变得很难说。中美关系正像一艘失去风帆的航船,进入到一片不可知的陌生水域,目前只能随波逐流。
作者是在美国的国际文化战略研究和咨询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