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中国全国两会恰逢《反分裂国家法》颁布20周年,北京是否强化涉台立法备受关注。受访学者研判,中国大陆对台反独仍将保持高压与灵活并行,但考量特朗普重新执政,中美关系大局未定,因此除非有重大变化,否则北京短期内不太可能进行大幅度修法。
中国全国人大在2005年3月14日通过的《反分裂国家法》(简称《反分裂法》),将在今年届满20周年。这部法律的出台背景,是民进党在台湾首度执政后成功连任,且时任台湾陈水扁台独色彩鲜明,与自称“务实台独工作者”的现任台湾赖清德,颇有相似之处。
陈水扁在2000年就任台湾后,曾提出只要北京无意对台动武,他保证在任期内,“不会宣布独立,不会更改国号,不会推动两国论入宪,不会推动改变现状的统独议题公投,也没有废除国统纲领与国统会的问题”。这番论述也被称为“四不一没有”。
不过,对于这番论述,中国大陆当时认为,陈水扁在接受“一中原则”的关键问题上,采取回避、模糊的态度。陆方更强调,“是否接受一个中国原则,是检验台湾官方领导人是维护国家主权与领土完整、还是继续顽固推行台独分裂政策的试金石”。
在两岸持续缺乏互信下,陈水扁遂于2002年提出“台湾、中国一边一国”的说法。
此后,陈水扁又于2004年依据台湾《公民投票法》“当国家遭受外力威胁,致国家主权有改变之虞,总统得经行政院院会决议,就攸关国家安全事项,交付公民投票”条款,提出“强化国防”和“对等谈判”两项防御性公投,则被陆方解读为试图推动法理台独。
于是,中国全国人大常委会在2004年底宣布审议《反分裂法》草案,并在隔年的全国两会期间,提交全国人大会议表决通过。时任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随即签署,宣布正式颁布新法,从当日起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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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反分裂法》主要内容是鼓励两岸继续交流合作,确保台湾和平统一后的自治地位;同时也在第八条明确提出,在三种情况下,“采取非和平方式及其他必要措施,捍卫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
这三种情形分别是:台湾从中国分裂出去的事实;发生将会导致台湾从中国分裂出去的重大事变;以及和平统一的可能性完全丧失。
北京联合大学台湾研究院院长李振广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指出,《反分裂法》的核心内容可分为两部分。首先是促进两岸交流与合作;第二是明确规范在出现 “重大台独事变”时,大陆将采取的反制措施。
他回顾2005年该法制定时指出,当时主要针对陈水扁政府的台独动作,因此重点是法律斗争,以遏制台独势力。然而,在马英九执政的八年间,两岸关系相对和缓,大陆对台工作的重心则转向推动两岸交流与融合。
李振广认为,这充分体现反分裂国家法的双重功能,即在不同时期可依实际情势调整重点,既可用于打击台独,也可为促进两岸融合提供法律依据。
他进一步指出,相比陈水扁时期,赖清德的台独意识形态更顽固,但也更谨慎,“他清楚大陆的强大实力”。因此,虽然赖清德在就职演说中强调 “新两国论”,但在后续行动上相对谨慎,避免进一步激怒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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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海情势持续升 温北京会否启用非和平手段?
“陈水扁当年是横冲直撞,赖清德则是试探性地推进台独主张,虽然方向一致,但手法略有不同。”
李振广说,这使得大陆对台政策仍须保持高压震慑,防止台独势力进一步扩张。
自2023年时任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访台以来,大陆启动多次围台军演,以彰显战时能快速封锁台湾周围海域。外界也关注,随着台海情势持续上升,北京是否会启用《反分裂法》中所载明的非和平手段。
不过,中国人民大学两岸关系研究中心主任王英津去年出席两岸智库学术论坛时提出,中国解决台湾问题的时机“将熟未熟”。
根据中评社2月释出的会议发言内容,王英津当时提出,鉴于采取非和平手段所须付出的巨大代价,甚至给民族复兴伟业造成迟滞甚至阻断的风险,以及战后对台治理的难度陡然增加,中国大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采取非和平手段,而仍会尽最大努力争取和平统一的前景。
他也谈到,就统一的紧迫性来讲,台湾问题尚未发展到非解决不可的地步。这也是大陆面对“台独”挑衅而迟迟未启用非和平手段的主因。
另一方面,王英津指出,大陆一旦启用非和平手段解决台湾问题,即使赢得战争的胜利,也大概率会遭受来自美国及盟友在经济、能源、粮食、贸易、金融和科技等领域的全方位制裁,这是不能不考虑的代价。
因此,整体而言,王英津认为大陆不会轻易启动《反分裂法》采取非和平手段实现统一,而会将统一时间稍作延后,把准备工作做得更充分,为日后解决台湾问题创造更坚实的基础和更有利的条件。
中美大局未定 反分裂法短期料不会大修
自2020年《反分裂国家法》立法15周年以来,大陆学界持续有相关修法的建议,也有观点提议进一步制定施行细则,或另立《统一法》《台湾基本法》等。绝大多数立法、修法倡议的共同点,都认为《反分裂法》是原则性、宣示性的立法,因此需要更符合执行面向的法律配套。
时至去年6月,中国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国家安全部、司法部,联合发布惩治台独分裂国家、煽动分裂国家犯罪的意见共22条。
这份意见以中国大陆《刑法》《刑事诉讼法》以及《反分裂法》为依据,将组织、策划、实施台独活动、推动法理台独、在国际上推动台独等都确定为分裂国家罪,并依据情节严重程度,定罪者可被判处没收财产、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最重甚至可以判处死刑。
北京联合大学台湾研究院院长李振广指出,大陆通过出台惩独22条意见,将原本较为宏观的《反分裂法》进一步细化,针对从事分裂活动的个人与团体,制定明确的法律惩处机制。
他认为,未来若出现新的情势,大陆仍可能进一步修订或补充相关法律,以应对新的台独挑战,这是正常的立法发展趋势。
李振广指出,大陆未来的对台政策仍将保持高压与灵活并行,在坚决反台独的同时,透过法律手段强化对个别台独分子的打击。 “无论是台湾内部的分裂势力,还是来自美国的外部干涉,大陆都将持续保持警惕,确保台湾问题不会朝着不可控方向发展。”
台湾政治大学国际关系研究中心主任王信贤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则研判,当前中美大局未定,北京暂时不会对《反分裂法》展开大幅度修法,但须要留意的是20周年的相关活动会采取什么层次的方式举行。
对照五年前,中国全国人大举办《反分裂法》实施15周年座谈会,并由时任全国人大委员长栗战书在会上发表讲话。王信贤推断,全国人大可能再举办一场正式活动,由人大委员长赵乐际发表谈话。
至于如果是中国官方领导人亲自出席并发表讲话,王信贤强调,那将会是强烈的政治信号,也势必会提出新的政策方向。
但他估计,大陆目前面临中美关系前景不定,北京更希望稳定周边情势,高调举办《反分裂法》实施周年活动的可能性不高。
对于大陆接下来可能的对台政策走向,王信贤认为,北京会持续从直接对台,以及国际围堵两个路径,强化反独手段。
他研判,中美关系的恶化,使北京要同时加速强化自身的长臂管辖能力,而对台自然是其中一环。因此,接下来北京必然会在更多国际双边协议当中,强化一中原则论述,形塑有越来越多国家支持大陆对台采取非和平手段的表象。
特朗普变数成两岸问题最大困境
相较于中国在台湾问题上的明确态度,美国新任特朗普政府近期态度则较上个任期来得更加耐人寻味。
尽管特朗普与日本首相石破茂2月初在华盛顿举行峰会的联合声明中,表达反对任何以武力或胁迫等方式片面改变台海现状的行为,以及对台湾有意义参与国际组织的支持,但他并未改变对于台湾“偷走”美国晶片生意的指控。
特朗普更在2月中旬下令检视贸易伙伴对美国的“不对等措施”,同时再提要对晶片课关税,并再次点名台湾抢走美国的晶片生意。“我们希望他们回到美国。如果不把生意带回来,我们会很不高兴。”
另一方面,特朗普与俄罗斯总统普京之间自行开展的乌克兰停战交涉,并排除乌克兰参与协商,也让台湾舆论忧心,未来倘若台海冲突爆发,美国是否也会以相同的方式对待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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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李振广分析,特朗普的政治风格与拜登不同,未必会像拜登政府那样高调支持台湾。 “至少从乌克兰(谈判)这件事来看,特朗普为台湾火中取栗的可能性还是很小的”。
然而,李振广研判,特朗普仍可能利用台湾问题与中国谈判,甚至作为与北京博弈的筹码。 “如果台湾官方愿意花大钱收买特朗普政府或美国国会议员,那么美方仍可能打出台湾牌”,因此大陆仍须做好两手准备。
面对中美两强进入战略观察期,赖清德政府一方面抛出“全球半导体民主供应链伙伴”倡议,并允诺编列特别预算,让国防预算达经济生产总值的3%以上,以回应特朗普政府的施压;另一方面则强化对陆“反渗透”,抛出研拟重启两岸条例修法,对于申办中国大陆居住证者,未来将纳管。
王信贤则认为,特朗普无疑是将中国视为全球最主要的战略竞争对手,“这个是确定、不会改变的”,现在华府也正在清除各种内外部因素,以便之后能专心应对中国。
他说,中美之间现在还在出招与彼此试探中,包括双边关系、关税、科技、军事等问题,不会一步到位。特朗普频繁对盟友施压,也为北京提供机会,以多边关系去应付美国与他国的双边摩擦。即便美国的盟友不会转向,但还是会向中国寻求避险。
王信贤强调,全球战略格局正在重新洗牌,台湾身处中美竞争的焦点,必然要寻求避险空间。 “假设两强的竞争一共有10步,台湾能不能撑到最后一步?如果第二步、第三步就完蛋了,怎么办?”
因此,王信贤指出,民进党政府目前在两岸问题上最大的困境在于特朗普变数。一方面是对内要消除“疑美论”变得更棘手;另一方面,如何接触到特朗普决策核心人士,有效传递信息与沟通,更是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