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2025年,商业人工智能(AI)领域放了两颗灿烂的大礼花:软银、OpenAI、甲骨文等公司出资筹备的星门计划(The Stargate Project),以及中国曾经的对冲基金明星幻方旗下子公司发布的深度求索(DeepSeek)问答平台。不论是星门计划还是DeepSeek,吸引人眼球的都是一个元素:算力(晶片计算能力)。前者承诺四年内投资5000亿美元,搭建一个具统治性的庞大算力平台;后者则因为用远小于竞争对手的算力,开发出性能接近竞品的AI问答机器人。一大一小,震惊世人。
但是,笔者觉得一个根本问题被掩盖在绚烂的商业公关烟雾之下:算力真的是核心问题吗?假设5000亿美元的投入最终建成一个超级AI,“智能”在全球独占鳌头,是不是投入1万亿美元,能建成一个更智能的超级AI?那10万亿元、100万亿元呢?最终是不是能造出一个万能的“人工智能上帝”?答案是否定的。这是常识。
笔者深切怀疑星门计划最终所能获得的技术和社会成就。这个项目并没有提出任何具体的技术目标,OpenAI的网页上反而是列举大量政治目标,比如谁谁谁会担任什么职务、能增加多少就业岗位、支持美国的再工业化等。这也算是个商业投资的奇迹:没有技术目标、没有技术路线规划、没有预期使用场景,这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得到投资者青睐。
荷马史诗《奥德赛》讲述主人公奥德修斯在特洛伊战争后,带领手下战士漂洋过海,返回故土的故事。风神埃俄罗斯曾经送奥德修斯一只袋子,里面困住所有的逆风,只留下顺风帮助他们能顺利返航。但是他的同伴误以为袋子里是奥德修斯私藏的财宝,偷偷打开袋子,结果把所有人吹离回家的航线。
OpenAI在2022年11月发布的ChatGPT就像那只装风的袋子,今天好奇、贪婪、嫉妒的众人打开袋子封印,在一片惊讶声中漂离航线。
人类社会正在共同面对诸多生存问题,国家冲突、供应链中断、气候和自然灾害、疾病、饥荒等等。但自从ChatGPT问世以来,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死死吸引在AI这件事上,美国纳斯达克指数也一路创新高。在如此巨大的人力、财力投入之下,我们并没有听说什么以前的不治之症能够治愈,也没见到1900年提出的23个重要数学问题(希尔伯特数学问题)中的任何一个,能从生成式人工智能(Generative AI)技术上获益。倒是利用AI工具造假的新闻层出不穷,以及毕马威这些会计事务所在裁员,转而使用生成式AI来做一些基础流程性工作。在AI噱头的冲击下,我们看到的只是财富重新分配,工作机会在消失。人类并没有因为这个新技术而变得更包容、更有智慧,社会也并没有更和谐、更进步。
当整个西方工业社会正处于1929年开始的大萧条时期,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Karl T. Jaspers)在1930年对“技术世界”中的人有生动描述和反思:“人们不想要长篇大论,而只想要知识;不想要对意义进行沉思,而想要迅速采取行动;不想要感受,而想要客观性……热衷于巨大的规模,热衷于技术创造……热衷于某个个人由于成就、运气和技巧所引起的公开轰动”“这种务实的、对情绪的满足并不需要个人的参与,因此保证他生产的功能,保证他疲劳和休息都能够得到管理。”(《时代的精神状况》)
雅斯贝尔斯称此为“生存消解为功能”,指人的存在被异化为生产工具、消费机器、喝彩的观众。AI作为一种新技术,正是人类在触碰雅斯贝尔斯所说的“边界”,超越以往能力的极限的时刻。人们应该“作为独立的个人觉醒过来”,自觉地运用理性和情感,对新技术和它影响下的自身的生存状态进行反思。否则,人们全都退化为没有生命力的“功能”,这样的未来社会不就成了《星际迷航》(Star Trek)电视剧中描绘的冷酷无情的博格人社会:个体只是零件,随之而来的就是独裁和压迫。
在今天的AI领域,笔者认为基于大语言模型(LLM)的技术已经走到极限,更大的算力造不出更智能的AI模型。以Meta首席科学家杨立昆(Yann LeCun)和斯坦福大学教授李飞飞为代表的科学家,已经意识到LLM获取“智能”的根本缺陷:对语言的依赖。下一步的AI技术,目标是获得对世界有真正的理解能力。杨立昆指出的方向是语言和图像结合,就像人类自己认识世界这种方式,把语言的抽象能力和图像的具象能力结合,构建“世界模型”(World Models)。到那时,也许我们可以对人类自身的认知模式和智能有更深刻的理解。
作者是北京金融数据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