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赟:复旦大学文科的末路

最近上海复旦大学校长金力接受《南方周末》采访,谈论复旦要削减文科以振工科的重大举措。此次改革下手之重,涉及范围之广,颠覆性之强,让社会各界震惊。

金氏改革重点有二:一是引进复旦素无传统的工科,削减传统优势的文科。这既顺应近年来的世界性趋势,也符合中国当前形势需要。经济上,最近中国大学生就业形势严峻,减少“无用的”文科成了当务之急;再者,中国日益面临西方技术封锁,发展容易被“卡脖子”的工科也是高层所热望。再加上近年来中国对人文社科研究的管控日紧,无论是国际关系、政治学、法学、宗教学与社会学等,都容易触碰敏感议题,这些意识形态上“不安全”的学科被砍,自然会让校方领导人松一口气。何况工科更容易量化出成果,金校长要想在任上让复旦的国际排名有所提升,推动工科建设更容易立竿见影。

改革的第二个重点治理对象是“躺平”的教师,即用“准聘—长聘”制来实现数字化管理。按金校长的话,即大学“是人民的大学”“不是老师的大学”。因此,削减文科招生的比率没得商量,被开除出人民队伍的老师,以后也要顺从地紧跟校长的指挥棒。

一般校长,最关心的一是政绩,二是学校排名。传统文科院校都拖这两项指标的后腿,发展工科也就顺理成章。但与文科不同,发展工科要大把烧钱。海外的大学校长,一项主要责任是到处拉经费。文科基本不怎么花钱,中国的“社会科学重大项目”经费,五年也才80万元(人民币,下同,约14万7000新元),而工科,买一台设备就上千万元了。20年前,上海交大的陈进雇了个民工,买了块摩托罗拉的晶片再加上几张砂纸,就骗到了1亿1000多万元的工科经费。换成文科,可以养140个国家社科重大项目。这么多钱,光利息就可以养活几十个“废物”文科教授,并改变某个具体文科的生态。

最近,复旦中文系陈尚君刚出版《唐五代诗全编》,这是他一个人花了40年编纂的逾1800万字的巨著。陈尚君为复旦所争的光,两三百年后还肯定会有人谈起。

要成立复旦大学的工科当然没问题,首要问题是钱从哪里来。中国的大学贫富分化极为严重,以网上公布的2024年中国大学预算来看,复旦排名第六。排在前面的除了北京大学外,全是工科强校。复旦比清华少了200亿元,比浙大少了150亿元,比上海交大少了100亿元。这还只是一年的差距。

复旦过去很少愿意把同处一个身位的浙大、上交放在眼里,总想着与清华、北大别苗头,但人家早用钱把复旦打败了。在中国当前政体下,处在首都的清北两校本身就有着接近政治权力中枢的优势。没有中枢权力的加持,又没有钱,复旦如何从无到有地兴建一个特别烧钱的学科?金校长想到的可能只有压缩传统优势的文科,但蚊子腿上的那点肉,哪里填得饱嗷嗷待哺的工科巨鳄的肠胃?把文科全撤了,文科教授身上榨出的可怜油水,也未必能点燃工科专业的熊熊高炉。

复旦远离北京,其实有它的好处,就是政治环境比较宽松。所谓“自由而无用”的复旦精神,既与海派商业文化传统有关,也是远离政治中心所致。作为复旦的校长,更应努力为教师与学生保持宽松的环境与难得的超然心态,这在物欲横流的当今社会尤其可贵。更何况,中国的大学校长总想建世界一流,但哈佛强在人文、法律与商学;耶鲁强在政治学、艺术与法律;普林斯顿更不重视工程与应用科学,更别提美国那些历史悠久的小规模、精英化的文理学院。拥有工科从来不是成为世界一流大学的必选项。在无法获得更多拨款的情况下,自损优势学科,去建烧钱的工科,无异一场输面巨大的豪赌,后果下注的人是否能承担?

作者是本地文史爱好者、宗教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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