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具备发展清洁能源条件的国家，想摆脱对化石燃料的依赖，转型过程却不尽顺遂。印度尼西亚在总统普拉博沃领导下，既要实现能源自足，也要在能源转型上有建树。普拉博沃更力求印尼在2050年实现净零排放。能源自足和能源转型是相互竞争，还是相辅相成，将决定印尼能否把握能源发展的机遇之窗。
印尼要实现能源自足和推动能源转型，不得不正视房间里的大象——煤炭。
去年10月，印尼总统普拉博沃宣誓就职时，便把实现能源自足列为任内要务之一。官方为此制定一系列措施，包括提高国内石油产量以及更充分利用生物燃料。
具深远影响的是煤炭政策。印尼政府为了减少碳排放，有意减少煤炭在能源结构中的占比，这关系到印尼的能源布局。
2023年，煤炭在能源结构中的占比达到四成，提供印尼约三分之二的电力。普拉博沃政府去年立下目标，到2040年把煤炭的占比减至33%，并将可再生能源的占比从2023年的不到14％提高至42％。印尼日后能否实现能源自足，取决于能否有效减少依赖煤炭和建立可再生能源基础设施。
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东南亚气候变化项目兼任主任、客座资深研究员林协理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说，印尼的能源自足和能源转型这两个目标并不相互排斥。印尼如果能够充分发展可再生能源资源，就更接近能源自足的目标。
“这两项议程的共同挑战是能不能获得足够资金落实各项能源计划，因为政府还得兼顾其他发展议程，如改善医疗、粮食安全、教育、社会福利，以及建设新都努山达拉。”
能源智库Ember分析师莎布里娜（Shabrina Nadhila）说，过度依赖化石燃料可能影响印尼实现能源自足的长远目标。不过她认为，印尼政府缺乏“实实在在推行能源转型”所需的强烈政治意愿，以致现行政策与目标存在矛盾。
煤炭获津贴成最便宜能源
煤炭津贴就是一例。为了确保印尼国家电力公司不受煤炭价格波动影响，印尼政府规定煤矿业者将25％的煤炭矿产，以每公吨不超过70美元（约94新元）卖给国内市场。印尼智库必要服务改革研究所（Institute for Essential Services Reform，简称IESR）执行总监法比（Fabby Tumiwa）今年1月在《雅加达邮报》发表的评论中解释，煤炭津贴虽然有助于管控电价，但也变相使煤炭成为最便宜的能源，并鼓励国家电力公司生产更多煤电，可再生能源相比下便显得不具吸引力。
能源津贴也无助于推动能源转型。
能源经济与金融分析研究所（Institute for Energy Economics and Financial Analysis）分析师慕蒂雅（Mutya Yustika）说，印尼政府补贴化石燃料，导致可再生能源项目的资金不足，妨碍能源转型。
专家认为，若要让能源转型对外国投资者更具吸引力，印尼政府就必须证明，可再生能源与煤炭同样具有竞争力。
莎布里娜说，保留津贴只会“制造煤炭是最便宜选项的假象”，但实际上可再生能源可能比没有津贴的煤炭更可负担。她呼吁官方确保化石燃料和可再生能源可以公平竞争。
不过，淘汰煤电背后还须考虑政治和经济上的权衡。
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东南亚气候变化项目首席研究员梅琳达（Melinda Martinus）说，煤炭工业在印尼数个省份不仅提供就业，还是重要的收入来源，带来数十亿美元的税收。此外，许多煤电合同的合约期横跨数十年，并附带严格的法律和财政义务。
“提前终止这些合同可能须支付巨额的违约金，也可能引发官司，有损国家电力公司和印尼政府的声誉。”
淘汰煤电可省逾千亿元能源津贴与医疗开支
尽管如此，一些研究机构对淘汰煤电持乐观态度。IESR与美国马里兰大学全球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2022年8月发表的报告显示，如果分阶段进行，印尼在2045年前逐步淘汰煤电厂“技术上可行”。
报告指出，淘汰煤电厂虽然预计将耗资275亿美元，但能为印尼政府省下348亿美元的煤炭津贴和613亿美元的医疗开支，因此在财政上是可行的方案。
丰富的天然资源也为印尼的能源转型开启契机。学者指出，印尼坐拥全球四成的地热能资源，太阳能和风能的价格也越来越具竞争力，只不过这些资源需要资金开发。
可再生能源项目无法获得足够资金，拖慢能源转型的步伐。法比指出，印尼政府2023年为发展可再生能源拨款15亿美元，2024年拨款12亿3000万美元，都低于所设定的目标。
IESR的《2025年印尼能源转型前景》报告也指出，由于采购过程出现问题，原定今年交付国家电力公司的10.5吉瓦（GW）可再生能源电力当中，不到一成可准时交付，这显示可再生能源在印尼尚未成气候。
促进可再生能源需求 须从政策着手
要让可再生能源在印尼起飞，政府可以在政策和监管框架上推一把。专家提议，印尼政府可考虑强制电力公司使用可再生能源，以及简化可再生能源项目的牌照申请程序。
谈到如何促进印尼对可再生能源的需求时，受访专家不约而同认为应从政策着手。林协理说，官方可通过战略政策改革、市场优惠措施、公私合作及国际合作，提高可再生能源市场对投资者的吸引力。
“印尼政府可以强制电力公司使用可再生能源，也可以简化可再生能源项目申请执照的程序，对造成空气污染的煤电厂也可以增加它们的成本。”
林协理指出，印尼可以与其他国家就最新的低碳科技展开合作和技术转移。
法比则建议官方改善监管框架，使可再生能源在经济上更具可行性。国家电力公司的规划和采购机制也应改善，让它能定期对可再生能源项目投标。
他也认为，印尼政府得减轻对煤炭的依赖，在接下来二三十年里逐渐淘汰煤电厂，并且取消对煤炭的津贴。
这些措施意味着印尼政府必须打造亲商环境。莎布里娜说，随着全球对可再生能源的需求增加，印尼如果不加快步伐，可能错失经济增长机遇。
“前后一致的能源转型政策、简化的商业作业方式，以及对可再生能源项目的津贴等具针对性的财政优惠措施，对于促进私企参与这项关键工作至关重要。”
印尼政府也在探讨发展核电，以保障能源安全并实现去碳化。
印尼将在邦加勿里洞省的格拉萨岛（Pulau Kelasa）建造首座核电站，预计2030年投入商业运作，落成后的总发电能力可达3.5吉瓦。
官方计划在2050年前由多家公司建造20多座核电站。到了2060年，印尼可生产45吉瓦至54吉瓦的核电。
不过，发展核电有一定的局限，包括安全考量、环境风险、民众观感和能否获得足够资金。
林协理说，印尼若发展核电，在很大程度上必须依赖外国的核电科技和专业知识。“这种依赖会导致印尼得长期倚靠他国，一旦出现地缘政治上的变动、供应链阻断或执照条例收紧，可能限制印尼在核电运作上的自主能力。”
对巴黎协定发怨言 印尼履行气候义务受质疑
国际局势牵动印尼决策者在能源转型课题上的态度。就在美国特朗普政府再次提出退出巴黎气候协定后，印尼气候变化与能源事务特使哈希姆也抱怨这一协定，这给外界对于印尼会在多大程度上履行气候义务留下了疑虑。
哈希姆也是总统普拉博沃的弟弟。他1月31日在雅加达出席一场可持续发展论坛时，质疑巴黎气候协定是否还值得印尼参与，并称“如果美国拒绝遵守协定，印尼为什么要遵守”。
对于普拉博沃去年11月在二十国集团（G20）峰会上提出印尼要在15年内淘汰所有煤电厂，哈希姆在论坛上说这“不属实”，淘汰煤电厂形同“经济自杀”。他解释，普拉博沃的意思是印尼在2040年后不再建造新的煤电厂。
让印尼对国际协定更失望的，是2022年签署《公正能源转型伙伴关系协定》（Just Energy Transition Partnership，简称JETP）至今，国际伙伴承诺资助印尼的215亿美元迟迟没有兑现，使逐步淘汰煤电厂的计划受阻。能源与矿产资源部长巴赫里尔2月3日指出，官方愿意提前关闭煤电厂，但前提是“给我们资金，让我们有低利率和偿还期长的贷款”。
到目前为止，印尼没有表明要退出巴黎气候协定，但调整能源转型步伐看似在所难免。
国家经济委员会成员塞普蒂安2月6日说，国家的能源转型战略必须符合印尼的经济能力。“我们不想过于大力地推行了，却只落得成本更高、经济产出被打乱的下场。”
慕蒂雅受访时说，印尼财政预算有限，推动能源转型必须靠包括JETP在内的国际伙伴支持。
“目前，严格的政策、政府在淘汰煤电厂上缺乏政治意愿，以及太阳能和风能项目的采购程序过于复杂，阻碍了JETP的进展。决策者在津贴和贷款之间偏好前者，这也拖慢了JETP的进度。”
梅琳达认为，哈希姆关于JETP和巴黎气候协定的言论，可以理解为印尼对发达国家无法兑现诺言感到失望，但除此之外不应对哈希姆的话做过于认真的解读。
“大部分政府官员和技术官僚仍认为，能源转型是实现印尼经济抱负的重要引擎……印尼通过加强镍生产能力，提供电动车电池所需的材料，以此提升在价值链中的位置，这显示推动能源转型大致符合印尼的发展抱负。”
设主权财富基金 推可再生能源项目
刚于2月24日启动的印尼主权财富基金达南塔拉（Daya Anagata Nusantara，简称Danantara），也将负起为能源项目吸引外资的担子。
印尼国家经济委员会主席卢胡特2月18日宣布，达南塔拉将与阿拉伯联合酋长国设立合资公司，发展10吉瓦的可再生能源发电站。
达南塔拉的初始资金为200亿美元。官方预计，它管理的资产将超过9000亿美元。普拉博沃说，达南塔拉今年便会投资至少15项总值数十亿美元的大型项目，包括可再生能源项目。
慕蒂雅说，达南塔拉将为可再生能源领域提供可观的资金，并将在推动印尼朝可再生能源加速转型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
不过梅琳达认为，达南塔拉会否专注投资可再生能源项目有待进一步观察。她认为，达南塔拉首先应该做的是采取环境、社会与治理（ESG）原则。
“避免投资煤电厂，确保达南塔拉旗下的国有企业采用绿色运作方式和可持续的供应作业，会是有意义的举措。这能对推动和鼓励供应商采取更加可持续的作业方式。”
